小說接龍第二回早晨／海之屋2
黃湯下肚約莫半刻鐘，淺上感覺到酒精在體內逐漸發作。
雖說平時會待到海之屋打烊，但偶爾在這時候他會選擇起身離去。
假如離開的話，今天應該也是在外面遊蕩一整天吧？
恢復記憶後有段時間，有位自稱是淺上親族的男子，帶了幾位陌生男性前來探望他，並在醫生的許可下安排他與那些男子們進行組手訓練……也就是對打練習。
『你從前是格鬥天才喔！』
『格鬥家用拳頭回想起身體裡的記憶才正常啦！』
他們打量淺上的熱切眼神讓淺上感到自己在這群人心目中大概是只要用眼神就能絞殺對手的狠角色。
對他們的期待，淺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憑熱情的親族將自己與那群男子拱上擂台。
這頗有讓昔日的天才練手、慶祝天才回歸的意味，孰料──淺上輸了。
懷疑著「是不是哪裡搞錯了」的親族讓再次一級的練習生上場與淺上對打，但那對淺上一點幫助也沒有。
從高材生到一般生、從一般生到入門，全都打不贏。淺上感染到親族身上那股焦急，勉力讓倒下的身體動起來，卻不知這麼做讓自己在親族眼中宛如像死纏爛打的街頭混混。
練習結果震撼了整個探病團，然而更被震撼的是淺上，他驚訝於親族竟沒將矛頭對準他。
『一切都是那女人的錯，如果不是為了她……』
那位親族說得咬牙切齒：『翔，我會尋找讓你記憶復甦的方法。在那之前，你就留在島上好好放鬆吧。』
於是，淺上翔在這裡，用意義不名的笑容，把應該結算的酒錢放在櫃檯上。
淺上總覺得，要是找到親族口中的「那女人」，自己的失憶就有那麼一兩分復原的可能性……啊，但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上空傳來似乎是噴射機巡航的嗡嗡噪音，眼前是一望無盡的萬里晴空，一切都指向「今天也是普通的日子」的結果。
「那就在街上飄過普通的日子吧。」
正當淺上雙手插著口袋，準備漫無目的地踏上沙灘之際，一名女子迎面而來。
「咦？」
是方才對他微笑的神祕女子。啊，可是比起那個令人不快的笑容，淺上卻是先注意到了女子的腹部。
赤裸著的腹部有著刺青還是塗鴉似的玩意，排列得一如時鐘裡的長短針。
簡單來說就是一幅距離十二點只差一分鐘的圖像，秒針則停在午夜前三秒的位置。
……把時針和分針刺肚子上本來還真稀有呀。
正當淺上這麼感嘆的瞬間，他目睹刺青上的秒針移動了。
「……？！」
距離「午夜」只剩兩秒？遲疑間，「秒針」又走了一格。濃烈的危機感頓時從淺上的脊椎往四面八方渲染開。
下一秒就會歸零嗎？歸零之後會怎樣？
超乎理解範疇的現象讓淺上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女性咧開笑靨；眼睜睜看著自己在猶如凍結的時間中被從腹部炸散開來的火光吞沒。
盛開的赤黃火舌席捲整個海之屋，當然也包括淺上。
在這剎那，淺上耳際響起的最後聲音是……
「……老哥！起來啊老哥──！」
全身無比疼痛。
要受到怎樣的傷才會讓身體如此痛苦呢？
「……哥。喂老哥如果你死了要人家怎麼辦啦！」
是，女孩子的聲音嗎？對嗓音裡的擔憂有了反應，淺上勉強睜開眼睛。在一片模糊中，嗓音主人的形象逐漸清晰。
是位給人叛逆期鄰家小妹印象的馬尾少女。
她倔強的嘴唇高高嘟起，皺起的眉宇間投射出對眼前男子……也就是淺上自己的關切。
「我認識她嗎？」比起這個竄入腦袋的問題，淺上的身體卻早一步提問：「妳是誰……」
「果然老哥不認得我了！嗚嗚──！」
少女發出撕心裂肺的粗魯哭聲，但動彈不得的淺上沒有其他安慰對方的手段，只能繼續驅策疼痛的喉嚨出聲回應：「不要緊的……我沒事……」
「什麼嘛！老哥沒事不是因為人家的關係嗎！」
聽聞淺上的發言，被安慰的對象態度忽然不悅。
「如果不是我……不是人家啟動Jet form，老哥早就被炸得稀巴爛了！」
面對一連串的搶白，淺上感受到一股濃濃的不調和感。
「被炸？對了……海之屋呢？老闆娘呢？」
「不知道唷。光是把老哥拖出來就費盡全力了。」
少女搖擺雙手乾脆地回答。
「那，我現在在哪？」
「隱密特別行動組醫療室。」
「──欸？」
淺上幾乎就要從床板上跳起來，他當即品嘗到這無謀舉動帶來的苦果。全身各處傳來的激痛替馬尾少女省去了制服淺上的工夫。
「……老哥你在幹嘛啊？」
「沒什麼沒什麼……」
四周可以看見簡易的醫療設施，所以大概真的是醫療室。淺上思考著，問題就是那個名詞。雖說現在是失憶狀態，淺上還是覺得有種深陷少年漫畫或電影劇情的感覺。
「總之呢，我們也通令救護單位出勤囉！海之屋的救援不用擔心。」
「謝謝妳……」
「老哥不用道謝啦！」
「話說，妳一直叫我哥哥，可是我不認識妳呀。」
這句話彷彿打開了甚麼開關，馬尾少女再次大哭：「果然老哥不認得我了！嗚嗚──！」
「抱歉……我失去記憶，忘記了很多事情……」
「那個我知道喔。可是你居然敢忘記我！」少女抿平嘴唇，「老家的人來探望過老哥了？哼，他們怎麼說我呢？認為我是狐狸精？還是把我當空氣呢？」
「呃──難道妳是……」
淺上與少女目光交錯，只見少女緩緩地報上姓名：
「丹下真央(Mao Tange)，絕對站在老哥這邊的正義夥伴！同時也是和老哥坦承相見過的關係。」
「……欸欸欸？」
「和老哥分別的這段時間我可是很努力的喔！」
＊
人生在世二十年，淺上翔著實體會到重拾過去是件艱辛的事。
坐在食堂裡，淺上面無表情地將狀似糨糊的燕麥粥送進嘴裡。他的對面坐著一位壓迫感十足的白衣大漢。
這位大漢有著一張剽悍的國字臉，目測有兩百公分左右的身高窩在這張餐桌上，製造出有如泰山壓頂的壓力。
這讓淺上更難以下嚥，吃沒幾口，他索性放下湯匙。
「吃不下？」大漢開口問道。
「啊……是的。」
「要吃完啊。」大漢尖刻地說著：「你以為好消化又能讓你補充營養的東西很多嗎？」
「不，我是心理上的問題……忽然說我有妹妹實在……」
淺上試著找其他話題逃離難吃的燕麥粥，結果換來大漢不屑的目光。
「你想死我無所謂，替我們老大想想啊。能順便替我想想就更好了，誰叫你死了責任算我頭上咧？」
被健壯的大漢威脅著，淺上悶不作聲地拾起湯匙繼續進食。
……這種像是大猩猩的傢伙居然是整個醫生，真是不可思議。
淺上一面在心底抱怨，一面試圖重整記憶。
據忽然冒出來的「妹妹」丹下真央表示，有個名為「怪人集團」的組織正以谷倉市為據點，進行各種和超自然有關的不軌活動。
根據至今的調查結果，怪人好像是以遊戲的方式搶走對人最重要的「倚靠」。
為了調查、將怪人集團一舉成擒，才集結了所謂的隱密特別行動組。
『老哥失憶了所以不容易相信吧？但超能力和超自然現象是存在的。』
──就算我沒失憶也很難相信。
淺上很想這麼回應，可惜他並不知道從前的自己是怎樣的人。
再說假使某些志同道合的人組織了某個集團，那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呢？超自然版本的恐怖分子也該有主義訴求不是嗎？
撇開這些不說，要馬上相信真央就是自己尋找的人不但困難，時間點上也太過巧合了。
複雜的是，他發現自己很能接受這種互動模式。
「碗底也要吃乾淨啊！燕麥即時包進價很貴的！」
「啊啊，是……」
「哈哈哈，從前的你可以輕易摔翻體型比你大一倍的人，我好難想像啊！」
大漢喋喋不休的揶揄對淺上來說沒什麼效果。
他說的事，淺上在組手對練裡就分別從親族和練習生們身上感受過了。這種宛如在談論他人事務的落差感讓淺上不太自在，於是他加快用湯匙搜刮碗底殘羹的速度。
「……如果在幾年前我還會懷疑你不是頭部外傷，是感染了reast症呢。說白了就是草莓族現象──」
「喂麥哲倫！你別煩老哥喔！」
「老大啊……嘿嘿，我怎麼敢煩他呢？」被喚作麥哲倫的白袍大漢以和他外表不相襯的敏捷速度跳離椅子站好。
真央不知什麼時候待在小餐廳的入口。她提步走來，淺上此時才看清真央的身高──大概，比自己矮上一個頭。此時的真央穿著藍色的連身制服，工作靴在光滑的地板上敲出叩叩聲，少女的馬尾隨著這個聲響有節奏地擺動，來到兩人面前。
「已經按老大的希望讓他攝取營養了！」
「哦？很好。接下來把老哥交給我吧。」
麥哲倫慎重其事的欠身，隨即不帶半句話的從門口退場。
十坪大的用餐空間裡少了麥哲倫極具壓迫感的巨體，讓淺上的壓力輕了不少。
「真是的……那傢伙嘴巴太壞了，明明技術不錯卻愛耍嘴皮子。哼，只不過是要他照顧老哥進食的，明明老哥才剛醒沒多久呢。」
「畢竟，我是失去記憶的一方啊。」淺上搔頭。比起一開始躺在床上的動彈不得，現在能用手指撓撓後腦都讓淺上覺得舒暢。
「和失憶的人相處應該挺讓人不快吧？我希望這不會造成大家的困擾……」
「──噓。」
真央傾過身來，食指輕壓在淺上的唇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老哥是因為作戰的關係才遭遇不幸的。我們全都是和老哥擁有深厚淵源的人，所以現在應該輪到我們來照顧老哥才對。」
真央認真說道：
「最重要的是老哥身上的稀有能力，怪人集團肯定就是盯上這點才將海之屋捲進爆炸案的。」
「我以前到底是多誇張的傢伙……」
「可以輕鬆對付一隊杜賓狗、把兩百公斤壯漢挑翻……我想這些老哥已經知道了。」
「是呢。」
「然後是變成史萊姆、變色龍。老哥一定以為我在亂蓋些像五行拳之類的東西，不是那樣的，是貨真價實的肉體變化……畢竟是淺上之血吶。」
──聽到不可思議的事了。
淺上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超自然範疇？原本想知道的只不過是身世背景而已……
真央沒察覺到淺上複雜的心情，淡淡地繼續說道：
「所以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得到老哥。在那些人之中，也有著不惜擰斷老哥頭顱也想得到身體繼續研究的瘋狂分子。要和那群準Reast患者為敵，太過危險了。所以呢……」
語音一頓。
轉為激烈。
「所以老哥才會──都是這樣老哥才……」
「真央，辛苦妳了。」
淺上輕撫真央的頭，對這些新認知到的現況呼出一口長氣。
